部分译文
陈东字少阳,镇江丹阳人。早有俊秀的声名,洒脱不拘不肯屈居人下,不为贫寒低贱所忧惧。蔡京、王黼用事专权,人们不敢指责,只有陈东无所隐瞒忌讳。他所到场的宴会集会,在座的客人害怕连累自己,逐渐避开。陈东以贡士进入太学。宋钦宗即皇帝位,陈东率领他的门徒拜伏于宫阙下上奏书,议论说:“今天的政事,蔡京败坏乱政于前,梁师成暗中策划做坏事在后,李彦结怨仇于西北,朱面力结怨恨于东南,王黼、童贯又结怨仇于辽国、金国,创开边事。应当诛杀六贼,把他们的首级传送四方,以谢罪于天下。”言语极为愤恨恳切。第二年春天,童贯等人挟持宋徽宗向东巡行,陈东独自上奏书请求朝廷追回童贯按典刑治罪,另外选择忠信的人前往侍奉徽宗左右。金人迫近京师,陈东又请求朝廷诛杀六贼。当时梁师成还留在禁中,陈东揭发他的前后奸诈阴谋,于是被贬谪而死。
李邦彦建议与金国求和,李纲和种师道主张抗金,李邦彦因为小小的失利罢免李纲而割让三镇,陈东又率领太学诸生拜伏在宣德门下上奏书说:
“在朝廷的大臣,奋勇不顾自身安危,以身任天下重任的,是李纲这样的人,这就叫作国家的大臣。其庸俗荒谬没有才能、忌贤妒能动不动为自己谋算,不体恤国家大事的是李邦彦、白时中、张邦昌、赵野、王孝通、蔡懋、李..等这些人,这就叫作国家的贼臣。
“陛下提拔李纲位列大臣之中,不到一二天为执政大臣,中外互相庆贺,知道陛下能任用贤能了。斥退白时中而不加任用,知道陛下能去掉邪恶了。但李纲任事而未能单独掌权,白时中受到摈斥而没有离开朝廷,恢复李邦彦的宰相职位,又以张邦昌为宰相,其余的人又都提拔任用,为什么陛下任用贤能还不能不怀疑,去掉邪佞还不能不疑虑呢?现在又听说罢免李纲的官职,我们感到惊疑,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。
“李纲起自下级官吏,独任国家大事,李邦彦等人像仇人一样憎恨他,恐怕他成功,因为用兵有小小不利,于是得以趁机会钻空子,归罪于李纲。大概一胜一负,兵家常事,怎么可以就因此排挤任事的大臣!我私下听说李邦彦、白时中等人都劝陛下临幸他地,引起京师动乱,如果不是李纲替陛下陈述意见,那么皇帝播迁,宗庙社稷已经成为废墟,百姓已遭受残害。依恃陛下聪明不被迷惑,特地同意李纲的请求,大概李邦彦等人谗言嫉妒无所不至。陛下如果听信他们的话,罢斥李纲不予任用,那么国家存亡,就不能知道了。李邦彦等人坚持意见割让土地而河北危,河北实在是朝廷的根本,没有三关四镇,这是丢弃河北,朝廷能够再建都大梁吗?而且不知割让太原、中山、河间三镇以北之后,李邦彦等人能够使金人不再背弃盟约吗?
“一进一退,在李纲本人来说很轻,对朝廷来说是很重大的事情。希望陛下马上推翻前命,恢复李纲的旧职。以安定中外之心,把军事托付给种师道。陛下不相信我的话,请遍问各国人民,必定都会说李纲可用,李邦彦等人可以罢斥。任用与舍弃之间,不可不审慎!”
因随从陈东的军民有几万人。奏书传到皇帝手里,传圣旨慰抚的人交错,众人不肯离去,正要抬登闻鼓把它击破,喧哗呼喊震地。有宦官出来,大家割他的肉并把他裂体分尸。于是急速诏令李纲入朝,重新统领行营,派人安抚劝谕众人,才逐渐退去。
金人已经撤走,学官互相观望,当时宰执议论除去拜伏在宫阙上的士人,首先从陈东开始。京兆尹王时雍想把学生们全都下狱,人人恐惧。宋朝廷任用杨时为祭酒,恢复陈东的职位,派聂山到太学安抚示谕,然后安定下来。吴敏想平息诽谤,建议奏补陈东官职,赐给住宅,被任为太学录。陈东又请求诛杀蔡氏,而且极力辞官以回家,前后五次上奏书。既然回去,又参与乡荐。
南宋高宗即皇帝位五天,以李纲为宰相,又过五天召陈东到朝廷。陈东没有得到应对的机会,适逢李纲去相位,就上奏书请求挽留李纲而罢免黄潜善、汪伯彦。没有得到答复。陈东请求皇帝亲征以使徽、钦二帝回来,对诸将不进兵予以治罪,来振作士气;皇帝车驾回京师,不要临幸金陵。又没有得到答复。黄潜善等人才揭示李纲要皇帝临幸金陵的旧奏章,陈东说李纲在路中途,不知道国家事体,应该以后说为正,必须迅速罢免黄潜善这些人。
恰逢布衣士人欧阳澈也上奏书讨论国家大事,黄潜善就以话激怒高宗,说不赶快杀陈东,将要又鼓动众人拜伏在宫阙上。诏书惟独传达到黄潜善的住所。府尹孟庾召陈东讨论事情,陈东请求吃了饭才走,亲手书写对家事的分别处置,字画像平时一样,写完就授给他的跟从说“:我死,你把它送回去给我的双亲。”吃完饭上厕所,官吏面有难色,陈东笑着说“:我是陈东,害怕死就不敢说话,已经说了肯逃避死亡吗?”官吏说:“我认识您,怎么敢相逼迫。”一会儿,陈东备办帽子衣带出来,告别同事,就与欧阳澈在集市中被斩杀。四明李猷赎买他的尸体埋葬。陈东起初不认识李纲,只是因为国家的缘故,到为之而死,认识与不认识陈东的人都替他悲伤流涕。当时陈东年纪四十二岁。
黄潜善已杀害陈东、欧阳澈二人,第二天,府尹报告事情,只诘问他为什么不先禀报再杀,稍微显示不高兴的脸色,以表明不是自己的意思。过了三年,高宗感动悔悟,追赠陈东、欧阳澈为承事郎。陈东没有儿子,以他的亲戚一人及欧阳澈的一个儿子为官,命令州县安抚他们的家人。等到皇帝车驾过镇江,派守臣祭祀陈东墓,赐予缗钱五百。绍兴四年(1134),陈东、欧阳澈一起加朝奉郎、秘阁修撰,以他们的后代二人为官,赐给田地一百亩。
欧阳澈字德明,抚州崇仁人。年轻时是个美男子,善于谈论世事,崇尚气节和正大的言论,意气激昂不为屈服,而忧国悯时,出于他的天性。靖康初年,应对制策条陈弊政,上陈安边御敌十策,州官府不准传送,欧阳澈退下州府而又搜集朝廷的阙失,时政的乖违,可以用来保卫国家抵御恶俗的办法、除去蠹国害民的贼臣十件事,再次写成奏章,并且被传送给皇帝。不久又论列十事,说:“我所进献的三个奏章确实是切中要害,但是有的是触犯当权大臣,有的是违背陛下的听闻,或者结怨于富贵人家,或者遗怒于御史台、谏院的官员,我不是不知道,却敢于向陛下直言不讳的原因,是希望用自身而使天下安定。”欧阳澈所上奏书为三个巨轴,驿站的士兵推辞拿不动,州将为此挑选力士扛在肩上行走。
适逢金人大举入侵,胁迫宋朝廷在汴京城下缔结盟约而离去,欧阳澈听说此事,就告诉他人:“我能够用口讨伐金人,比百万军队要强,愿意杀身以安定社稷国家。如果皇帝不信任我,请把我的子女放在朝廷作为人质,自身出使金国,奉亲王返回。”同乡人每每笑他狂妄,阻止他而不能,欧阳澈就徒步走到皇帝临时居住的地方。宋高宗在南京即皇帝位,欧阳澈拜伏在宫阙上上书奏事,极力诋骂当权的大臣,于是被杀害,见《陈东传》。死时年纪三十七岁。
许翰在政事堂,退朝后,他问黄潜善处分什么人,黄潜善说:“斩陈东、欧阳澈。”许翰大惊失色,因而查究诏书为什么没有送政事堂的原因,黄潜善说:“只送给我黄潜善,所以你不能看到。”许翰于是极力要求解除职务。他替陈东、欧阳澈撰写哀词。欧阳澈所著《飘然集》六卷,会稽胡衍已把它刻印,丰城人范应钫在学校中为欧阳澈建立祀祠。
马伸字时中,东平人。绍圣四年(1097)进士。不喜欢奔走趋赴,每次调任官职,未曾选择便利的地方。任成都郫县县丞,郡守委托他收取成都的租税。从前收缴税的人都因接受美色珍玩喜好引诱而失败,马伸请求杜绝素来就有的弊端。百姓争先输纳租税,以致沿途和衣而睡等到天亮,常平使者孙俟早上出行,奇怪地询问他们,百姓都说“:今年马县丞接受纳租不使我们为难。”孙俟向朝廷推荐马伸。
崇宁初年,范致虚攻击程颐制造邪说,下令河南府把他的学生全部逐走。马伸为京西法曹,打算依程颐门下求学,托张绎求见,来回十次反而愈加恭敬,程颐坚决辞谢。马伸想辞官而来,程颐说:“时论正异,恐怕给你连累,你能丢弃官职,那么官就不必舍弃了。”马伸说:“使我得以闻见道理,死有什么遗憾,何况未必死呢?”程颐感叹马伸有志气,引进了他。从此马伸闲暇时即使是刮风下雨必每天去造访程颐一次,嫉妒的人流言蜚语中伤他,他不顾,终于受学《中庸》而返回。
靖康初年,孙傅以卓越德行推荐马伸,御史中丞秦桧迎接征召他,提拔为监察御史。等到汴京陷落,金人立张邦昌为皇帝,集中百官,周围用军队威胁他们,使他们推戴张邦昌。众人唯唯诺诺,马伸唯独挺身说:“我的职守是上谏争论,忍心袖手旁观吗?”就与御史吴给相约秦桧共同写议状,请求保存赵氏,恢复嗣君的皇位。适逢统制官吴革起义,招募军队以图恢复徽、钦二帝的皇位,马伸参预了吴革的谋划。
张邦昌已僭立皇帝位,贼臣多随从献媚他,马伸首先写信请张邦昌赶快迎奉元帅康王。谏院没有肯与他连名的人,马伸独自拿着信前往,但银台司看到信不称臣,拒辞不接受。马伸拂动衣袖叱责说“:我今天不惜一死,正是为了这个而已,你想要我称臣吗?”银台司立即向尚书省交付陈述,以给张邦昌看。其信大略说:
“相公事奉几朝,为宋朝的辅佐大臣,近来不幸被强敌逼迫,使你担任伪号,事变出于突如其来,相公此时难道认为节义可以侵犯,君主可以忘却,国家百姓可以蒙蔽吗?之所以忍耐片刻死亡而假装听从他们,其心里像在说:与其白白逊位给他人而实际上亡掉赵氏的祖庙,不如虚受于自己而实际上保存赵氏以归位。忠臣义士没有立即就死,全城百姓没有立即发生变乱的原因,也是认为相公一定能够立赵氏遗孤为皇帝。
“现在金人北还,相公义当忧虑恐惧,自行列于朝臣。康王在外面,国家统绪有所属,监狱里的罪犯歌颂,人们都归心向往。应该马上派使臣往来问候,清扫宫室,率领群臣一起迎康王而立他为皇帝。相公易服退隐居住,禁宫之中的大小事务都禀命于太后,其下赦书施以恩惠,收拢人心等事,暂且拘束,等康王登皇位施行。然后相公称臣由自己承担错误的责任,以表明身为人臣,为防止祸患所欺瞒,遭受仇敌胁迫玷污,当时不能就死,以待陛下,今天还有什么面目事奉君主,向刑部投案自首请求处死,作为人臣失去气节的惩戒,拜伏宫阙下等待命令。像这样,那么贤明的君主一定能够明察相公忠实保存国家,本义不是偷生,而且忘记过错而以功录用。
“现在你的计谋不是从这出发,已经很有些时候了,毫无顾忌还当作出乎意料的凭据,安卧在禁中,好像是本来就有的。大家的心犹豫不决,道路纷乱弥漫,说相公正挟持强大的金国,派人去游说康王,暂且令他南逃,作为使他久远不回来的计策。上天难欺,百姓可畏。相公如果因我的话粗略有所觉悟,至此改变图谋,还可以转祸为福于朝夕之间。过了这之后,那么相公包藏已深,志虑转向异志,对外掩饰事端,荒废日子等待希望,却暗中交结仇敌,联合作乱,帝王祖先在天,决没有成功的道理,马伸一定不能辅助相公成为宋朝的叛臣。我请求首先在都市受死,以表明这种心迹。”
张邦昌得到马伸的奏书,气沮谋丧。第二天,讨论迎接哲宗皇后孟氏垂帘听政,追还伪赦令,于是派冯氵解、李回等人迎接康王回朝。
当时王及之等还请求登记龙德宫珍贵的物品,变卖灵池鱼藕,以资助官府用度。马伸又慨然引证气节晓谕他们说:“古代人臣离职,三年不再返回,然后收回他的田地房屋。君主这样礼遇臣下,臣下报答君主应当怎样呢?现在徽、钦二帝到远地巡狩,还没有出国境,天下之人翘首北望,想要追随把二帝拉回来。皇帝的财物文书,能忍心一个早上而被毁掉吗?你们违背节义太过分了!”马伸力争才使王及之等人罢手。
宋高宗即皇位,马伸跪下上奏章以都城失陷不能救援,君主被掳走不能死义,请求就地放逐削职。皇帝知道他有忠义之心效力于国家,提拔他为殿中侍御史,抚谕荆湖、广南,以诛杀张邦昌及其党徒王时雍等人。马伸所过州县,询问考察官吏贤能与否以及百姓的利害病端,以便依次排列向朝廷上奏。
马伸从荆湖、广南将要入朝上奏黄潜善、汪伯彦不法行为共十七事,草疏已经备办,朝廷正召用孙觌、谢克家,于是首先上奏:“孙觌、谢克家旨趣操行不端正,在靖康年间与王时雍、王及之等七人结为死党,依附耿南仲倡为和议,助成奸贼的谋划,有不主张和议的人,就打算捉住送给金人。孙觌接受金人的女子乐队,起草章表献媚金人,极其笔力之所能,是有负于国家的奸贼,应该加以流放远地。”没有得到朝廷的答复。马伸又进疏说:
“陛下得到黄潜善、汪伯彦任他们为辅佐宰相,委任不再怀疑。然而自从他们入为宰相以来,处理事情不曾符合众人的感情,于是使女真日益强大,盗贼日益势盛,国家根本日益迫促,威严权力日益削弱。而且三镇不服,汴都正危,前天忽然下还都的诏书,至今皇驾不能顺利动身。他们不谨遵诏命如此。在野未出仕的人对策不合法式,考官罚钱可以了,一天贬斥三个舍人,而用沈晦、孙觌、黄哲这些群小来掌管诰命。他们升降进退人材如此不公平。吴给、张..因言事被逐贬,邵成章因向皇帝言事被流放远地。他们堵塞言路如此。祖宗原有制度,谏官御史有缺额,御史中丞、翰林学士开列名单以进用,三省不敢干预,有深刻的含义。近来拟用台谏官,大多取用亲戚故友,不过是想作为自己的助手。他们败坏法律毫无顾忌如此。张悫、宗泽、许景衡公正忠诚有才能,都可以担负重任,黄潜善、汪伯彦忌妒他们,后压抑迫害他们至死。其妨功害能如此。有人责成他们以救火拯溺的事情,就说难言,大概认为陛下控制他们以致不能够执行。有人询问陈东之死,就说不知道,大概认为这件事是由于陛下的缘故。他们有过错就声称是君主、有好事就声称是自己如此。吕源狂妄刁横,陛下把他贬逐离开朝廷,不到几个月他由郡守升任发运使,他们强狠自专如此。御营使虽然主掌兵权,凡是行在各军都属他的统辖,黄潜善、汪伯彦另外建立亲军一千人,请托供给居住的地方,比众兵优厚。他们勉力收拢军心如此。广泛地贩卖私人恩惠,就多恢复祠官的缺额;共同作恶的人互相救助,就极力庇护王安中的罪行。摘取他们所作所为,难道不是辜负了陛下的重托吗?
“陛下勉力含忍不肯贬逐他们,极端困苦劫后残留的人民已经感到绝望,二帝回朝的日子在什么时候呢?我每每想到这些,就不如没有生命。岁月如流,时机容易失去,希望陛下迅速解除黄潜善、汪伯彦的权力,另外选择贤能,共同图谋国家大事。”
奏疏入内,留在朝中。第二天,马伸改任卫尉少卿。马伸因论事不被采纳,辞谢不接受官职,抄录他的奏疏申送御史台,又多次上奏章说:“我所说的可以采纳,就请求施行,如果我所说的不对,应当按欺骗蒙蔽治罪。”上书称病辞职等待命令。十天后,诏令马伸所说的事不符合实事,送吏部责令他到濮州监酒税。当时当权的人非常愤怒,一定想杀掉他,因濮州近敌人边境,所以有这一命令。当权者催促马伸上路,马伸安适愉快地整理行装而上路,死在道路途中。有人说王渊在濮州,黄潜善秘密促使他对马伸下手。天下认识或者不认识马伸的人都为马伸感到冤屈痛惜。
第二年,金人攻陷广陵,马伸的话开始灵验,黄潜善、汪伯彦才因误国被流窜诛戮,于是御史台官员上奏马伸曾论黄潜善等人的罪行,就又以卫尉少卿召用马伸,实际上不知道他是活是死。不久加官直龙图阁。
绍兴初年,胡安国上《时政论》,其中有这样的话说:“马伸说黄潜善、汪伯彦处置违逆,条陈他们的罪状,凡是举一事例,必定立一证据,都是众人所共知共见的,不敢以无为有,以是为非。但当时曾没有听从施行,反而以为他所说的事情不实而重重责罚他,这是惩罚沮丧忠义正直,邪妄之说怎么停息,公道怎么明晰呢?马伸已被贬逐到远地,虽然有诏命,但归期渺茫,君子感到悯惜。以龙图阁作为文饰,还是未尽褒奖劝诫的法度。请重加追奖,泽及他的子孙,以承奉天意。”诏令赠马伸为谏议大夫。
马伸天资纯朴刚强,学问有本末,勇于为义,但蕴藏深厚,以自我出名为耻。建炎初年,右正言邓肃曾论朝廷官员对张邦昌称臣的人,一律贬二秩,马伸没有为自己争辩。凡是有所心得,就删削修改稿子,人们很少知道他。当官时,早晨起来必须整衣端坐,读一遍《中庸》,然后出来处理事务。每每说“:我的志向在于行道。以富贵为心,就被富贵所牵累,以妻子儿女为念头,就被妻子儿女而改变自己的志向,这样道就不能传播了。”所以在广陵时,一担行李,一半是图书。山东已乱,家还留在郓州。马伸常常称:“孔子说:‘有志的士人不怕抛尸深沟,勇敢的士人不害怕丢掉自己的脑袋。’今天是什么时候,深沟是我死亡的地方。”
吕祖俭字子约,婺州金华人,是吕祖谦的弟弟,像学生一样受学于吕祖谦。监明州仓,将要上任,恰逢吕祖谦去世。按照吏部四选注授官员差遣的规定半年不上任的为逾限过犯,吕祖俭决心打算服满为期一年的丧期,朝廷同意了他的请求,诏官员上任逾限以一年为期限,以吕祖俭开始。
吕祖俭守满一年丧赴铨选,丞相周必大告诉尚书尤袤招用他,吕祖俭已调任衢州法曹而后来前往拜见。潘时经略广东,想要征召他为属官,吕祖俭辞谢。不久因侍从郑侨、张杓、罗点、诸葛庭瑞推荐,朝廷召见他授予籍田令。
中丞何澹亲生父亲的继室周氏死,何澹打算穿哀悼伯母的丧服,传送太常礼院百官杂议。吕祖俭写信给宰相说:“《礼》曰:‘作为亻及的妻子,是为白的母亲。’现在周氏不是中丞父亲的妻子吗?打算不称她为母亲而称什么呢?中丞作为讽谏的御史台长官,却以不孝,使百官僚臣如何看待这件事。”被任命为司农簿,不久以后请求补任外官,通判台州。宁宗即皇帝位,任命他为太府丞。
当时韩..胄渐渐当权,正言李沐议论右相赵汝愚要求罢免他。吕祖俭上奏“:赵汝愚也不能没有过错,但是没有到像议论的人所讲的那样的地步。”韩..胄愤怒地说“:吕寺丞难道要干预我的事情吗?”适逢祭酒李祥、博士杨简都上书为赵汝愚辨冤,李沐都一一弹劾罢免他们。吕祖俭就用袋封缄上书奏事说“:陛下刚开始政治清明,选拔重用忠良之士,然而未执行多久,朱熹是耆宿儒臣,有所议论,就赶快使他离开朝廷;彭龟年是旧时学者,有所议论,就赶快答应他离开朝廷;至于李祥阅历多而练达世事、笃敬诚实,没有偏向,这是众人所共同信服的,现在又终于被斥责放逐。我恐怕从此天下有应当说的事情,必将会相视以为告诫,闭口不敢进言的风气一旦形成而不容易纠正过来,这难道对国家有利吗?”
吕祖俭又说“:现在的敢于讲话的士人,他们所犯难的不是在于得罪君王父亲,而在于忤逆权势。姑且以我所知道的讲一讲,难莫难于议论灾异,但言而不讳的,是因为其事与权势之人无关。如果是皇帝御笔之降,朝廷不敢难违,御史台、谏院不敢深加议论,给事中、中书舍人不敢固执己见,原因是因为此事有关贵要宠臣,很担心乘间激发而受牵连得罪他们。所以凡是劝导皇帝事从中出的人,大概想借皇帝的声势,以逐渐窃取威权而已。近来路人皆知,左右亲近大臣,在官吏的进退升降、任免之际,间或得到显达的人,车马辐凑,门庭如市,凭借权力宠爱,摇撼朝廷。我担心事态积渐而扩及,政归宠臣,不在朝廷,凡所引荐进用的都是其所亲近的人,凡所倾覆陷害的都是其所厌恶的人,其只是侧目畏惧,不敢指责,而且阿附顺从,内外表里的祸患,必将出现。我因李祥获罪而深究及此,这难道是矫激自取罪戾吗?实在是因为士气颓废之中,稍稍忤逆权臣,则离去不再回来。私下担忧太甚,很担心陛下势单力孤,而相与维持国家的人渐少。”
奏疏已上呈,祖俭在家待罪。有圣旨,吕祖俭与人互相勾结欺罔皇帝,贬谪到韶州居住。中书舍人邓阳交奏,祖俭罪不至贬。皇帝御笔批示“:祖俭意在没有君主,罪责当杀,流窜贬逐已经是宽恩他了。”恰逢楼钥给皇帝进读吕公著元..初年所上陈十事,因此进言说:“像吕公著是国家大臣,还可十代宽宥其家,前不久太府寺丞吕祖俭因言事得罪,他是吕公著的孙子。现在把他投贬岭外,万一倘若死去,圣朝有杀害言官的名声,我私下替陛下怜惜。”皇帝问“:吕祖俭所说的是什么事?”楼钥然后才知前不久对吕祖俭的贬谪不是出自皇帝的意思。韩..胄对他人说:“再有救助吕祖俭的,当把他安置在新州居住了。”众人不敢说话。有人对韩..胄说:“自从赵丞相离开朝廷,天下已经愤恨到极点,现在又把吕祖俭贬投瘴气之地,如果不幸死亡,那么怨恨愈加严重,不如稍稍徙往内地。”韩..胄也醒悟。吕祖俭到达庐陵,将要往岭外,得朝旨改送吉州居住。遇朝廷大赦,酌量移往高安。庆元二年(1196)去世,诏令归葬。
吕祖俭贬谪,朱熹写信给他说:“我以官职则比子约你高,以皇上顾遇恩礼比子约你重,但坐视一群小人的作为,不能讲一句话以报效皇上,却让子约你独舒烦闷不平,触犯众小人而赴祸机,非常惭愧叹息。”吕祖俭回信说“:在朝廷参予时事,就像在水火中,不可以居住一早上。如果住在乡闾间,治乱不知,又怎么多说呢?”在谪所,吕祖俭读书穷理,卖药以自给。每次出行,一定穿着草鞋徒步行走,作为过南岭的准备。他曾说:“因为世道变化有所摧折,而失去一向节操的人,本不值得讲了;因为世道变化而意志勇气有所增益的,也是出于本心。”所写文章有《大愚集》。吕祖俭堂弟吕祖泰。
吕祖泰字泰然,寿州人,吕夷简六世孙,寓居在常州的宜兴。性情通达,崇尚义气友谊,学问广博。遍游江、淮地区,交结当代知名人士,得到钱物有时分给他们携带离去,毫无吝啬之气。饮酒至几斗不醉,议论时事无所忌讳,听说的人有的掩耳而走。
庆元初年,吕祖俭因言事被贬谪到韶州居住,既而移住瑞州,吕祖泰步行前往省视,逗留了一个多月,告诉他的朋友王深厚说:“自从我兄长被贬,各人紧闭嘴巴,我虽然没有职位,义必以言报国,当稍稍等待,现在不敢因此连累我的兄长。”等到吕祖俭死于贬所,嘉泰元年(1201),周必大降职少保辞官,吕祖泰对此愤恨,就到登闻鼓院上书,论说韩..胄有无君之心,请求杀之以防止祸乱。其大致说“:道学,是从古代就作为国家所凭借的东西。丞相赵汝愚,是现在有很大功勋劳绩的人。树立伪学之禁,贬逐赵汝愚的朋辈,这是将要掏空陛下的国家,而陛下不知醒悟吗?陈自强、韩..胄以儿童妇人之师,逾越等级到宰相辅臣的位置。陛下旧学大臣,如彭龟年等人,现在在哪里呢?苏师旦,是平江的吏胥,因皇帝即位之前居平江而得到符节和斧钺;周筠,是韩氏的仆役,因皇后亲属得做大官。不知陛下在平江宅邸时果真认识苏师旦吗?后妃的亲属中果真有周筠吗?凡是韩..胄之徒,自我尊大而卑视朝廷,一下到了这样的地步!希望速诛..胄及苏师旦、周筠,而且罢免贬逐陈自强之徒。只有周必大可以任用,应该以他代理相位,不然的话,事情将不能预测。”奏书一出,中外大为惊骇。
有旨:“吕祖泰挟私怨上书,语言狂妄,发连州拘禁管制。”右谏议大夫程松与吕祖泰亲近友爱,恐惧说:“人家知道我平素与他交游,岂不以为我预闻吗?”于是独自上奏说:“吕祖泰有当杀之罪,而且他上书一定有教唆的人,现在即使不杀,可当杖脊黥面流窜远方。”殿中侍御史陈谠也这样说。于是杖脊一百,发配钦州牢城收管。
开始,监察御史林采说伪习之成,自周必大发端,所以有降为少保的诏命。吕祖泰知道自己必死无疑,希望以自身唤醒朝廷,没有畏惧之色。既到州府堂上,府尹用好话劝诱他说:“是谁教你一起写奏章?你且说出来,我将会宽恕你。”吕祖泰笑着说“:你怎么这样愚蠢地问呢?我本来知道必死,而可以受教于人,又与人议论他人吗?”府尹说:“你丧心病狂了吗?”吕祖泰说:“依我看,像现在依附韩氏得到美官的人,就是丧心病狂。”
吕祖泰已被贬斥,经过潭州,钱文子任醴陵县令,私下赠送给祖泰路费。韩..胄派人追寻祖泰踪迹之所在,祖泰于是躲藏在襄阳、郢州之间。韩..胄被杀,朝廷访求得到吕祖泰所在地方,诏令洗雪他的冤屈,特补上州文学,改授迪功郎、监南岳庙。母亲去世无以埋葬,到都城与诸公商量,染上寒病,索取纸张书写说“:我与兄长一起攻击权臣,现在权臣被杀,我死而无憾。唯独我生还无以报国,又没能埋葬我母亲,是可遗憾的事情。”于是去世。府尹王木冉替他备办棺材殓尸归葬。
华岳字子西,贵池人,为武学生,轻财好侠。韩..胄当权,华岳上书说:
“一个月以来,都城士人百姓彷徨四顾,好像将要丧失其家室;军队士兵的妻子儿女隐哭含悲好像将要驱使他们赴水火。市区喧腾纷乱,想要说又闭口不言,惊骇于传闻,不知道所说什么。我慢慢考证之,则是侍卫之兵星夜兼程地遣发,朝廷重要机构的驿车星火交驰,征伐的战役倍于平时,邮传的路程加倍于往昔,于是知道陛下将会有事于对北征战。
“韩..胄以皇家族之亲,位居极品,擅掌权柄,公然收取贿赂,蓄养没有官籍的吏员仆从,以腹心来委任,出卖国家名器,私自以爵位封赏,侧目窥察帝位,窥伺宗社,日益昌炽,只是不敢出声而已。这是居于我腹心的外患。
“朝廷大臣有以平庸猥琐的资质,请求与苏师旦联姻,骤然进入政府中的人;有以阿谀谄媚的资质,依附奉承韩..胄,使自己显贵的人。陈自强年老不知羞耻,贪赃不知止境,私自培植党羽,暗中勾结门第,凡是见诸行事,只知韩..胄,不知君父。这是居于我帝王左右的外患。
“李爽、李奕、李汝翼诸李贪生懦弱没有谋略,郭倪、郭巽、郭倬、郭杲诸郭富贵子弟没有用,诸吴恃宠专事僭越,诸彭平庸低劣不肖,皇甫斌、魏友谅、毛致通、秦世辅损伤军心,创伤士气,以致陈孝庆、夏兴祖、商荣、田俊迈这些人,都以一个士卒的才能,各得以把持旗帜专制用事,平日搜括民脂民膏,贿赂韩..胄,以致通达显贵,饥寒交迫的士人都希望吃他们的肉而不可得。万一陛下把大事交付给他们,他们的脑袋自己都不可以保证,怎么有空替陛下计议呢?这是居于我武臣中的外患。
“程松纳妾求得知遇,或者因出卖妹妹入官府,或者因献妻进入..门;鲁宜宜进贡儿子为郎官,富宫平庸迟钝充位。这是居于我耳目中的外患。
“苏师旦以污吏的身份冒充节钺之权,买卖名器爵位;周筠以差役的身份冒掌军队大印,买卖将相。这是扼住我咽喉的外患。他们所说的外患其实不足忧虑,但这些外患已遍布我朝廷全身之间了。
“‘礼乐征伐,自天子出。’中国所可贵的,在于都听命于陛下。现在生杀予夺的命令,官吏进退升降的权力,又不出自陛下,而出自韩..胄。这是我们有两个中国。诏命又不出自韩..胄而出自苏师旦、周筠,这是我们有三个中国。女真以区区之地,尚且能够进逼我淮河、汉水地区,怎说居于我腹心、股肱、耳目、爪牙和我咽喉的外患,却不会凌驾我宗庙社稷呢?怎说一家之中各自为秦、越,一船之中自为敌国,而能够扼制外族人吗?近年军队都聚敛贪狠,而士兵自然仇视其将佐长官;人都侵夺谋取,而百姓自然反叛他的太守县令,家自为战。这是又开启我中国亿万仇敌。现在不致力消除我腹心、股肱、爪牙、耳目、咽喉与亿万仇敌之患,却想倾全国的军队,竭尽国家的财力,而与外族人征战于沙场,反而不是外用其心吗?
“我曾经推演兵书,自从去年上元甲子(1204),五福太一刚经过吴地,四神直符对临荆、楚,始击蜚符旁临瓯、粤,青门直使交次于幽、翼,黑杀黄道正按于燕、赵。考察已有的法则,主算最长,客算最短。用兵以先发为客,后发为主。从乙丑年(1205)到庚午年(1210)六年期间,都不利于首先发兵。倘若金人背弃盟约违犯道义,骚扰我国边地,至于事情不得已,然后对付它,那么反主为客,还说得过去。万一国家首先从事倡议谋划,那么将帅内部不合,士兵向外叛变,万民惨死,血刃千里。这是天数不利于首先发兵。何况将帅平庸愚蠢,军民怨恨,马政不加讲求,骑兵不熟练,豪杰不出来,英雄不被收录,军饷粮食不丰富,有利的地理形势不牢固,山寨不修,堡垒不设,我虽然带兵百万,千里运送粮饷,但师出无名,不战自败。这是人事不利于首先举兵。
“我希望陛下清除国家一身的外患。我国家中的外患既已清除,然后公道开明,正人君子被提拔任用;法令自然实行,法度自然端正,豪杰自然回来,英雄自然归附,被侵占的疆土自然归还,中原自然恢复,天下自然达到和平安定,四海自然跻身于仁厚而且长久,为什么要等待战争呢?不这样,那么乱臣贼子毁裂皇冠,哦吟多次赐与隆恩的歌,依仗尊贵一副不可求的样子,私下结交内姬,暗中臣服将相,鱼肉兵士,涂炭生灵,毁掉百世的远大谋略,毁坏十朝遗留下来的基业。陛下这时候虽然不想与之一起灭亡,但祸迫于身,权出于他人,低头等待终结,后悔已迟。
“事情没有发生,难以取信,我希望以身归属廷尉,等待军行用师,得胜回朝,就把我悬头示众风递四方,作为天下欺君罔上的告诫。倘若战争接连不断而来,败亡相继,强大的敌人从外进攻,奸臣在内跋扈,与我所说的尽相符合,然后令我归老田里,永远为不收录的百姓。”
书奏上,韩..胄大怒,把华岳投入大理寺狱,贬斥到建宁牢狱中。建宁郡守傅伯成怜惜他,命令狱卒让他出去不加拘禁。傅伯成离开,华岳又得罪郡守李大异,又把他置于牢狱。
韩..胄被杀,华岳被放回。又入太学登进士第,为殿前司官属,郁郁不得志。谋划除去丞相史弥远,事情败露,被投入临安牢狱。罪案已成,因议论大臣当判死罪。宁宗知道华岳的名字,打算救他,史弥远说:“这是想杀我的人。”最终被杖击而死,弃尸于东市。